本网河北10月26日电（记者 凌寒）河北省涿州市一百多人几年前每人掏数万元成为华北铝业公司职工，并办理了内退、退休与社保手续，随后按月准时拿到了内退和退休工资。可是去年7月份，这些人的工资突然被停发，说是有人搞诈骗。让人迷惑生疑的是，个人搞诈骗工资怎么能是国家社保中心发放？国有上市企业掏钱就能成为其正式职工，一天班不上就直接成为内退和退休职工拿工资？

买个职工身份，再办退休

（图片：王忠和妻子都掏钱买了铝厂职工身份，也签了正式合同）

王忠是涿州市百尺羊镇北鲁坡村村民。2010年初，听一个朋友说，依据国务院有关部门下发的文件规定，华北铝业公司（简称铝厂）决定给曾在企业工作10年以上的436名职工办理内部退养手续。但是，因为其中大部分人的档案已经丢失，因此，铝厂决定为当地群众办件“好事”，即：把部分涿州市的居民作为应补办退休手续的铝厂职工，为其办理相关手续，并将其劳动档案移交社会劳动保障部门作为发放退休金的依据。按照铝厂办事人员的说法，个人只有在补交15年以上的社会保险金并符合内退或退休条件的方可办理相关手续。

朋友说，这件事铝厂已经办了三年了，这个朋友自己早已经办过，而且退休工资已经拿到两年多，每个月按时发，没问题，建议他也去办。最后，经介绍，一个名叫尤书海的人，说是代表华北铝业公司，上门办理相关手续。王忠和爱人王桂荣连凑带借，每人5万元，共10万元现金，交给尤书海。

2010年8月16日，尤书海拿来了一份编号为040030126878，落款为涿州市华北铝业有限公司的制式《企业劳动合同书》，现场和王忠签定了该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合同后有企业印章和委托代理人李疆（工会主席）的签字。合同约定，甲方华北铝业公司安排王忠担任铝箔工，每月工资为1230元，每月17日前以货币形式按时支付。合同从1985年1月1日起生效。

2010年9月1日，王忠又和尤书海签了一份附件合同。该合同是华北铝业公司下属公司银达实业有限公司的，签字的是该公司负责人黄锦华。这回，说的是要先办企业内退手续，必须签这个合同，也就是内退合同。而且工资可以是原来的随国家政策增长的1230元，也可以是固定的1470元，可自由选择。王忠和爱人王桂荣选择了1230元，两人都办理了该手续。到2011年3月8日，夫妻二人也见到了他们的《华北铝业职工内部待退申请表》。表上盖有河北省劳动和社会保障厅批准申请的大红公章。

好的是王忠和爱人2010年9月17日，也就是合同签订后的一个月，按时拿到了1230元的内退工资。以后月月如此。

铝厂内外跑，交钱办社保

殷淑芝好像比王忠多跑了一些路。

冯作林是殷淑芝的老伴，已经正式退休。他和尤书海过去曾经一起工作过。一次闲聊中，尤书海告诉冯作林，说有个好事，铝厂能给办退休和社保。当时尤书海并不知道冯作林正式退休了，有社保工资。冯作林就说老伴是个家庭妇女，没啥保障，给老伴办个吧。问起交多钱，尤书海说52000元，冯作林说能不能少点，最后的价格以5万元成交。交钱和办手续是和一个叫张燕薇的20多岁的铝厂女人打交道的。

殷淑芝说，合同签过以后，张燕薇厂里厂外的跑。那天通知她去铝厂照相，进去后找不见张燕薇，就找到他们一个头，后来张燕薇也回来了，头问张燕薇：是这个人吗？回答是。于是她就来到铝厂办公楼前，张燕薇亲自给她照了相。再后来，她还和其他一些办这事的人到涿州市医院进行体检。到底是大企业，出手不凡，体检也不用交钱，只要给医院说是铝厂办退休的，就直接进去进行体检。

合同签了，手续办了，张燕薇让殷淑芝在工商银行开个个人工资账户。2010年10月21日，殷淑芝开好银行账户，把存折又交给张燕薇，几天后，张燕薇将加盖有铝厂公章和铝厂财务处负责人闫永科私印的存折交还给殷淑芝。2010年11月23日，殷淑芝内退后的第一个月工资1230元如期到账。

按照国家政策，殷淑芝2010年12月就到了正式退休的年龄。她的钱没有白花。2010年12月6日，殷淑芝拿到了盖有涿州市劳动人事局大红公章的退休证。张燕薇说退休工资由国家社保机构发放，要统一在邮政储蓄银行办理账户。2010年12月11日，殷淑芝正式退休工资2178元如期到账。以后的每个月10号、11号，工资一分不差，按时发放。

让殷淑芝、王忠们心里踏实并高兴的是，他们的内退和退休，办完手续的人员随国家政策调整工资。2011年内退和退休的职工工资分别增长了120元和144元。办完退休手续的是独生子女的职工，10天内可领到3600元独生子女费。是党员的每月可多领15元工资。

按时发放的工资突然停发

有这样的好事，涿州市许多百姓互相转告，一时间，据知情者讲，铝厂通过张燕薇、尤书海手办过的内退和退休及社保手续的人有差不多140多个。这中间，最少的交了35000元，最多的交了80000元。领到手工资的人中，一个名叫杨晓忠的人已经领了70000多元钱。每个人都有合同，甚至还有经过涿州市人事劳动仲裁委员会鉴证的劳动合同书。大部分人还有《社保证》。刘玉然的社保证上，记者看到基本养老保险缴费记载栏，从1999年开始，每月企业缴纳130元，个人缴纳52元，如期缴纳登记。

提到光交钱办手续，用不用上班的问题，赵茂合说，经过他手介绍了3女1男4个人，都办了手续，可以不用上班。中间有几次催着让上班，但根本没去。结果给退回去一个人。

周卫华说自己有事干，今年才35岁，尤书海也曾催过让上班，但没去，啥事没有。

但是事情还是发生了。

2011年8月份，百十号人以前月月按时发放的工资突然停止发放了。找张燕薇、尤书海不见人。问银行，银行说对方没有转款，他们不可能用自己的钱给他们发工资呀。9月初，数十人相约来到铝厂讨说法，还制作了请愿牌，集体签名请愿，要求铝厂履行合同，兑现工资。

铝厂的回答就像一个晴天霹雳：铝厂和你们一样都是受害者，被骗了。这是个诈骗案！

他们又来到涿州市政府上访。9月6日，这是新任涿州市政法委书记上任的第一天。这位姓任的书记接待了他们。随后被叫来的涿州市公安局刑警四中队一个韩姓中队长告诉上访者说，此事他们已经正式立案，是铝厂方面报的案，当事人尤书海已被控制，张燕薇因病取保。目前正在调查之中。

重重疑点 重重迷雾

是铝厂的人和铝厂委托的人给办的退休、社保手续，有铝厂的制式合同、公章、私章，在铝厂进进出出交钱、找人、办手续、照相，体检，更重要的是，还有河北省劳动社保厅的大印，涿州市人事劳动仲裁委的合同鉴证，有退休证、社保证，工资通过银行的国家社保渠道一直在正常发放......怎么就会是诈骗呢？是铝厂在推卸责任还是另有隐情？

王忠、冯作林、赵茂合等一干人开始四处奔波，打听内情，寻找证据。通过朋友关系，他们从政府相关部门和银行、铝厂搞到了一批资料。保定市地方税务局编号为（2008）冀地完电04256983的一份2010年5月24日的机打《完税证》上显示，铝厂为16名本单位职工缴纳了养老保险费，其中单位缴纳119040元，个人缴纳9523.20元，共计128563.20元。税款所属时期为2010年1—12月。备注栏中有流水号和税票号及操作员姓名。与之对应的是一份铝厂的《职工增减花名册》，也是16个人，其中包括尤书海、杨晓忠、刘玉然等。还有一份铝厂2010年5月24日的《基本养老保险费申报表》。

在银行，他们调出了部分人工资卡的明细。其中殷淑芝的一份活期明细显示，开户机构为130681002，每月按时来账（工资）的交易局号为130000902。和其他正式退休职工的工资卡明细对比后，他们发现来账交易局号都相同。询问过银行工作人员后得知，这个号是河北省社保中心发放养老金的银行交易局号。

赵茂合说起过自己的一次冒险经历。尤书海被关押后，为打探这件事的究竟，他用特殊方法去看守所见到了尤书海。这时的尤书海已经翻供了，告诉他这件事（指交钱办社保、退休）是真的，让他们赶紧找证据。

铝厂坚持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华北铝业有限公司位于涿州市南郊，成立于1978年，是由上市公司中国五矿集团公司控股、中国铝业公司、河北省国有资产控股运营有限公司参股的大型综合性铝加工企业。属于合资企业。公司现有员工2100人，年产值20亿元。已成为亚洲最大的铝箔生产基地之一。

记者在华北铝业有限公司见到了该公司劳动人事综合部部长王成元。

据王成元介绍，从2006年至今，铝厂总共办理了300多职工的内部退养手续。当初是原国家劳动部下属的一个研究所给他们做的一项国企改革，包括企业的绩效、人事、工资等改革。

张燕薇、尤书海办理铝厂内退的事，王成元说他知道，但并不详细。大概是2011年7、8月份，涿州市政法委书记给他打过来一个电话，问他们给社会上的人办养老保险、开工资是咋回事？他告诉政法委书记那是骗人的，让赶紧抓人。不久，就有数十人来到铝厂，举着牌子请愿。他接待了。

“你们上当了。我是铝厂的人事处长，你们谁见过我？我代表铝厂，要签劳动合同也得跟我签，你们谁跟我签合同了？”王成元接待请愿者代表时这样说。据王成元讲，请愿那时他们了解到的受害人数字大概是98个人。他也给涿州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说，赶紧抓人，要不然会有更多的人上当。

记者拿出那份铝厂的16人养老保险费完税证，王成元先说是假的，说单位名称不对，他们单位名称前没有“涿州市”三个字，公章不是圆形，是椭圆形的。再仔细看后，无语。过了一会，他叫来一个女性工作人员，是专门负责申报缴纳养老保险的，给记者拿来一份2006年12月6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通用缴款书》，收款单位是涿州市地税局。记者注意到，除了名称外，该缴款书的缴、收单位账号、社保号等格式完全相同。铝厂公章也是圆形。提到人员，王成元说，闫永科目前是公司高层一个副总，李疆原是公司工会主席，2009年已经调去武汉工作。张燕薇、尤书海不是他们的职工。

敏感的案件还没有结果

让这百十号人不明白的是，事发后，说是诈骗，同样也交钱给自己办退休、社保的尤书海被抓了，而收钱办事的张燕薇却逍遥法外。既然是诈骗，大部分受骗的人并没有见到公安局来自己这儿调查取证。更奇怪的是，张燕薇、尤书海都是涿州市本地人，家也在涿州市，大家都知道。按说诈骗吧，钱到手足够了，就该携款潜逃了。可是从前到后，他俩一直都在，该干嘛干嘛。

尤书海的老婆高素琴说，早在2008年12月份，经人介绍，他们分两次共交给张燕薇37000元，给尤书海本人办理了铝厂的社保、内退手续。2011年7月23日，涿州市公安局来人把尤书海带走。说是涉嫌合同诈骗。两个多月后正式批捕。她是2011年11月1日请的涿州市一家律师事务所律师韩冬焕为尤书海辩护。

韩冬焕看上去也有些难言之隐。她告诉记者，至今她并不知道涿州市检察院是以什么罪名批捕的尤书海。她只被允许看过部分案卷。张燕薇至今也没有收监。而且张燕薇和尤书海的供词前后不一，都翻供了。有些话不能说。因为检察院很敏感，觉着案子很乱，也不愿意让律师过早介入。按时间算，起诉的时间已经到了。但至今没有起诉。案子曾发回公安局补充侦查。她认为，当初可能是张燕薇通过某些渠道办理过真的铝厂社保、退休，后来发现此事中间有利可图，就有了后来那些行为。尤书海也介绍办过一些这样的手续，从中也获利了，司法机关就认为涉嫌犯罪。侦查过程中，公安局根本不查那些真的手续，只管假的。据说在侦查中，在张燕薇家查出来许多假公章、假合同等证据。

经涿州市委宣传部同意并联系，记者2011年12月8日见到了涿州市公安局政治处主任王冰。王冰告诉记者，他联系了办案中队负责人，这几天正在全力搞公安部的“清网行动”，不能面谈。但是他初步了解到的情况是，此案是由他们局刑警队侦办的。具体案情不便透露，目前已经以涉嫌合同诈骗罪移交涿州市检察院。初步查出的涉案人是两个，一个叫尤书海，一个叫张燕薇。已经正式批捕。张燕薇因患有传染病，监视居住。至于案件牵扯不牵扯铝厂、调查没调查铝厂，他个人没有办案，不是太清楚。

涿州市检察院主管副检察长田某2011年12月9日对记者说，这个案子马上到期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这会儿他们正在开会，等上会研究后再说吧。记者随后得到的消息是，该案又一次发回涿州市公安局补充侦查。

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是谁在骗人？谁在其中作梗？甚至有人怀疑是有关方面在以诈骗为名，想极力掩盖涿州市社保基金的什么内幕。这么久没有一个结果和答案，上百人的家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2011年12月23日，眼看着就到农历的春节了，数十人再一次举着请愿牌，来到涿州市委市政府，要求见市领导对话，给个说法。但是最终市领导没见到，也没有得到啥说法和结果。

法院审判的案子竟然又退回去了

2012年7月17日，影响巨大、涉及了涿州数百个家庭的社保案在涿州市法院终于公开开庭审判了。

检察机关是以涉嫌诈骗犯罪起诉张燕薇和尤书海的。

法院当天并没有当庭宣判。亲历了事件的王忠、冯作林们，现场聆听了张燕薇和尤书海互相指责表演。让参加旁听的数十名被骗的当事人和涿州当地政府、政法委官员以及人大代表等人迷惑和惊愕的是，8月21日，从法院方面消息人士中传来消息说，不知何故，该案又被发回检察院补充侦查。

王忠、冯作林等70余人再次联名上书涿州市政府，要求依法、公正办案，并要求政府和司法机关查清给他们账户打工资的资金和账号来源到底是谁。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想知道，上百人交给张燕薇的六七百万元到哪里去了？事情前后办理了三年多，没有人发现其中有鬼?这些人的内退工资和养老金是咋样通过银行发放的？华北铝业公司在此事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什么在这样的上市企业、国企中能掏钱买到职工身份，还能最终领到国家社保工资？我们期待着涿州市政府和司法机关的答案。

（受骗者从当地税务局调出来的铝厂缴纳养老金的完税证）

（殷淑芝内退和正式退休所办的工商银行、邮储银行工资卡，还加盖了铝厂公章和财务主管的私章）